杨祖芬家常见的生活场景。
安陆有个农民奶奶，十几岁开始画画，如今已快七十，身患肺癌晚期，还在画。眼下正奔忙于一个多年的梦想：办一次画展。
上周，湖北日报全媒记者慕名拜访。她到市区裱画去了。蹒蹒跚跚赶回，乐呵呵的，用草帽扇满头的汗。老伴在她身后下车，去货厢把32幅带匾框的画，一幅幅小心翼翼搬下来。
她叫杨祖芬。老伴叫熊其发，小她一岁。
她是一朵忍冬花
忍冬花就是金银花，喜阳、耐阴、耐寒，也耐干旱和水湿，一遇沃土就蓬勃开来。
杨祖芬老人，就是一朵忍冬花。
她生于1954年，安陆赵棚镇人。赵棚是革命老区，群山连绵。
那个年代苦，高中毕业后她在土桥村小学当代课老师，月薪5元。结识熊其发就嫁了，再没教书，安心当农民。
很快有了一女一儿。婆婆双目失明。住两间破土房。熊其发是公办教师，调镇中学去了，周末才回。每个雨天，她用锅碗瓢盆接漏，把失明的婆婆、牙牙学语的儿女安顿在不漏处。入夜天黑，她伴着老小，伴着滴滴答答叮叮当当的雨滴声，枕雨而眠等天亮。
但“高中毕业”在那个年代并不多见，她对知识的饥渴使她在辛劳的种田、繁琐的照料老小之余，没有放弃读书写字，她练字把右手小指练弯了。一天，她突然凝视勤勤恳恳默默无闻的耕牛出神，想把牛画下来，就画，歪歪扭扭不要紧，她坚持。这叫简笔画。终于画得有模有样，就配了一首打油诗：家有一头牛，吃饭不用愁。日日勤劳作，福在人间留。
“我十几岁就有画画的冲动。”她说，“当代课老师时，我总在黑板上留一块，孩子们题目答对了，我画高兴的表情；答错了，我画难过的表情，他们开心极了。”
这一画，再未中断。白天干活，夜里家人睡了，她在灯下画，画到深夜十一二点。
记者问，那个年代都愁饭吃，您“不用愁”？
她望着老伴笑，说我“家有一头牛”啊！熊其发是教师，工资低但“旱涝保收”，她只操心如何节约，不用担心揭不开锅。
她很勤奋，勤奋种田，更勤奋画画，没钱买画纸，她捡地上的烟盒纸；秋天上山捡松针卖，夏天采菌菇卖，卖的钱用于买纸画画。
改革开放，村邻都富了，她的生活重心还在画上。安陆市文化馆馆长徐庆雄关心她，每次见她都送一刀（100张）纸，他对记者说，“第一次去看她，我很惊讶，左右邻居都是三层小楼，她家还是破土房。”
女儿熊丹丹说，小时候过年，亲戚们总来把年一拜就走，不吃饭，替我们节省。
记者打量他们现在的家，是熊其发退休前学校分的福利房，六七十平方米，两室一厅，摆设简陋。没画桌，更没有画室，杨祖芬的“画室”就是客厅，“画桌”是茶几。
熊其发聆听记者采访杨祖芬，不插话，蹲坐一旁剥蒜瓣，准备他们清淡的午餐。
记者笑问熊其发，杨老师说她嫁您后，除了照顾老、哺育小，全是画画，没卖一分钱，家庭财务进账她是负的，是这样吗？
熊其发说，她要画，怎么办呢？
他是妻子的土壤
熊其发年轻时被推荐上大学，毕业后当语文教师，直至退休。
不像印象中的语文老师善谈，他话语少，但一开口就是“金句”。杨祖芬对自己毫无师承、全靠自学、生活苦寒仍几十年画笔不辍，自己都捋不出原因，熊其发说：就是喜欢。他对老伴痴迷画画的态度也简单：喜欢画就画。
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，熊其发也曾不理解，穷成这样还画画？“画画很烧钱，除了笔纸，还有颜料，我们家连买纸都困难。”熊其发直言曾有把老伴的画撕了的冲动，却一晃而过，起身仍是勤扒苦做，她爱画，就画吧。
“儿女读书、立业、结婚，家境已周转不开，这两室一厅装修都靠借钱。”熊其发说，前两年也起过冲突，他要做手术，筹了3000多元手术费。但老伴扛回13幅裱好的画，他以为她把手术费用了，大发雷霆。之后才知，裱画的钱是她攒了一年的养老金。他大哭一场，发誓再不给她添堵了。
儿女都勤快，儿子熊威在镇上开一家“熊记早点”，生意蛮好。孙子和外孙茁壮成长，不用他们操心了。这样的祥和晚年，本是杨祖芬创作的黄金时段，但去年11月，她被确诊为肺癌晚期。
老两口都没恐慌，她配合治疗，他筹措药费。如今医疗费医保报销一部分，亲朋资助一部分，不欠外债了。吃喝有儿女孝敬，他每月退休金5000元，3500元给老伴买药，1000元自己买药，他有糖尿病、高血压，剩几百元，全给老伴画画……“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”，这话熊其发谙熟，也从没说，只是做。
没人告诉杨祖芬还能活多久，她也不问，只要浑身不发疼，她就画。熊其发蹲坐一旁择菜、读书看报、看手机，静静陪护。
记者看着杨祖芬描绘的山林、田野、屋舍、草地，遥想那一代人曾经的岁月风雨，体会一种执着与淡静。她画的牛都温顺，脚下多有青草，“牛最吃苦耐劳，我希望全天下的牛，都有最好的草让它们吃饱。”这样质朴的情感，熊其发说，令他多次潸然泣下。
文化馆馆长徐庆雄说，安陆是全国“水墨漫画之乡”，农村像杨祖芬这样的爱好者有很多，都家境不丰，论艺术成就或许不高，但他们热爱生活的情怀和毅力，令人感佩。（文/图 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刘振雄 通讯员 杨鹏程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