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不是特别留意,路人不会发现,武昌起义门楚望台对面的小小院落里,那栋带着历史痕迹的小楼,是输送出许多大戏的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。
11月10日,一个寻常的周二,小楼4楼传出乐声——即将在本月22日晚于第四届湖北省地方戏曲艺术节登台的大型原创现代楚剧《大哥大嫂》正在排练中。
这是一个发生在江汉平原小村庄“长坝湖”里的故事,围绕乡村换届选举,夏保耕、夏保田、玉芬这三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,面临着一道道有关亲情和恩情的选择题。
少年时青春活泼,成家后知性贤良,生病后脆弱又不失坚定……这样一个不断成长中的“玉芬”,在楚剧团青年演员夏芬的演绎中鲜活起来。
这是夏芬从事楚剧行业的第20个年头,从1990年进入湖北省艺术学校楚剧班,到2018年成为新编现代楚剧中的女一号,夏芬的楚剧事业跟“玉芬”的人生一样,有鲜亮的起点,有短暂的迷茫,但最终,她收获了全心投入之后的平和。
在练功房皮开肉绽的日子
边哭边练,为了父母也要选择坚持
记者:从事艺术行当的人分几种,一种是家学渊源,一种是心怀梦想,一种是误打误撞,你是哪种?
夏芬:误打误撞。12岁我考进湖北省艺术学校楚剧班的时候根本连楚剧是什么都不知道,那时我会唱歌、又大方又愿意表演,艺校来学校招生,音乐老师觉得我有艺术细胞,推荐我去考,考了唱歌跳舞、即兴小品,“稀里糊涂”就被录取了。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,家里也没有说给你培养培养。但我进艺校我爸妈特别支持。
记者:12岁开始学戏有点迟了,我估计你苦头没少吃。
夏芬:真的可苦了,腰、腿基本功不会,练功的时候都是被老师硬“掰”开的,就边哭边练,边练边哭。
我记得上艺校三年级的时候我学传统戏《打神告庙》,比较有名的剧目,以功夫见长,它有一个“跪转”的动作,练的时候每天膝盖都会磨破皮了,当时下午是剧目课,破皮了第二天上午差不多结痂了,到下午又磨开……用护膝也不行,每天皮开肉绽,就哭着练。
那时候我就觉得我是为了我爸妈坚持的,因为我家里就是普通的工薪阶层,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,上艺校,很多同学是单位代培,有人给交学费,我就是我爸妈交学费,每年1200元,我就觉得我父母特别不容易,我必须要好好学。
记者:你当时有偶像吗?其实艺校还出过挺多有名的前辈,比如徐帆。
夏芬:有,吴招娣老师!当时她已经是楚剧名家了,有一次我们在学校看一个演出,类似戏曲演唱会,她穿个旗袍化了妆,然后戴一串珍珠项链和一个金边眼镜上台了,我当时觉得特别震撼。为什么呢?因为很多人都觉得楚剧是特别土特别俗的戏种,但那天吴老师一出场,我就觉得是港片里走出来一位美人,我就想,原来楚剧演员还能这么洋气。
那些提着礼服坐摩的赶场的迷茫
钱赚了人觉得没意思,丢楚剧我舍不得
记者:当时在楚剧班,老师们是按照青衣的标准在培养你,包括毕业的时候直接推荐你到了省楚剧团,可以说一路都很顺,你有过受挫、低迷的时候吗?
夏芬:有啊,1996年毕业进团之后,因为楚剧是一个偏小的戏曲门类,来了之后也没有戏,就从一个“什么都有人管”的环境里头一下就跳空了。
当时闲到什么程度?我有一个艺校的同学在省话剧团排了一个话剧,但她后来又找着了工作,就让我陪她去省话“辞”那台剧,结果团长看到我就说,“她不行那你来吧。”那部戏叫《田野的希望》,讲希望小学的故事。我说我不行,我唱的都是青衣,你这让我演小孩我也不会,对方就让我试试,我就演了。结果导演一看戏觉得“成”,我还跟着省话全省巡回地去演这个戏。
记者:那算是最迷茫的时候吗?生活上呢?
夏芬:话剧演完了也没什么事儿,我就想着我也不能就这么呆下去,就去学唱歌。我是跑过夜场的,因为那时候一个月工资就200块,我没办法生活。
我记得当时最便宜的夜场30块钱。唱四到五首歌,大概半个小时。我们当时住首义小区的集体宿舍,就去小东门、大东门,那附近有很多夜场,当时夜总会很火,一晚上就去很多家,一个月大概能挣1000多。但说实话这样跑了几年我也觉得没意思了,跑夜场特别“耗人”,我总记得我穿个晚礼服,这边唱完了就提着裙摆赶着坐个“麻木”或者摩的又到下一场,完了之后大家又要约着吃宵夜,每天过得日夜颠倒的确实没意思,我就歇了。可是歇着我也不知道能干嘛,那就把个人问题解决了,结婚了生孩子,所以2002年我就生完孩子了。
记者:除了把人生大事解决掉一些,从迷茫期走过来的契机是什么呢?
夏芬:我也认真想了,我还是得唱楚剧。有老师跟我说让我去考中戏试一试,我当时才19岁,一个朴素的想法就是不能再给家里添负担了,他们把我供成一个中专生很不容易,而且学楚剧学了这么多年,让我丢掉我也挺舍不得的。
那时我们楚剧院的人都住一个大院里,有一天吴招娣老师在二楼阳台晾衣服,掉个夹子下来,我就捡了送上去。她拉着我的手问我多大了,现在干嘛。我就说我自己的现状。她说你看你现在个人问题也解决了,待在团里你也没走,那你就好好干!她就让我每天练功、吊嗓,有时间就去她那她给我说戏。我又重新开始把专业再捡起来,她也一直带我。
我这个人个性有点被动,就是干什么事儿一定要有个人来推一把,但我认准了一个事儿我又是特别认真的。从2003年开始往后十年,我每天早上就去团里练功,剧院所有人都知道,练功房里如果只有一个人,那个人就是夏芬。
从有过抗拒到真心地投入
“悲迓腔”里是楚剧大学问
记者:20年楚剧生涯有起有落,最终选择回归的你演了那么多传统剧目,又在重大新编楚剧项目里担任女一号,你觉得现在你是怎么理解楚剧的?
夏芬:有一段时间里,我跟很多人一样,也认为楚剧太土了、太俗了,对这个剧种有过偏见。比如我们楚剧的“悲迓腔”,有些人说像“哭丧”,我内心也会抗拒,不想用心去学。但后来真的投入进去才发现,这种认知是不全面的——我认为很土很俗的东西,恰恰是资深楚剧戏迷特别喜欢的,而且当后来我听到一些好的“悲迓腔”表演,同一段词用“悲迓腔”唱出来到底有怎样不同的魅力,我才觉得楚剧是有大学问的。
而且它里面承载是“乡情”,是湖北的地方特色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我们好多次去外地演出、进京展演,已经在外地生活的湖北人听到“悲迓腔”是可以瞬间共鸣的。
一旦真正认识到楚剧的魅力,我的学习和吸收会比以前更有效,更主动,而且我们也在创新,比如《大哥大嫂》中间就有一段“悲迓腔”,它的旋律更丰满了,不像以前那么单调。
记者:现在除了演戏、演好戏,你还在为哪些梦想努力?
夏芬:现在其实也不能说楚剧就走出了低谷,就比如我们团,78级的演员们快要退了,那这个戏怎么往下传承?我们90级后面还有03级、16级,16级的孩子还在戏校念书。我就想把自己这一路走过来的经验告诉给他们,他们寒暑假会有集训,我就去盯他们练基本功。我总跟他们说除了练好基本功,学好剧目,最重要的还是文化课、多看书,因为任何艺术形式拼到最后都是拼文化底蕴,没有文化和有文化的演员在舞台上是截然不同的,有文化的人去理解、塑造人物往往更得心应手。
另外我也一直给他们“泼冷水”,楚剧是个小剧种,一个楚剧演员绝对不能就把自己放在楚剧这一片天地里。以前老师就跟我说,不要以为你在这个舞台上还行,你要跟其他剧种比,要不逊色于其他剧种。我就希望自己跟其他剧种的演员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时,我能够大气地表现楚剧的特色,我希望这些孩子们将来也能这样。
我其实是个比较冷静的人,有时候想想,这个年龄想拿“梅花奖”可能也不是太现实,那我就希望我能够在楚剧的传承方面,有一个“舍我其谁”的担当。(楚天都市报记者 张聪 摄影:楚天都市报记者 萧颢)